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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旗行

1998-01-17 来源:光明日报 沈仁康 我有话说

我查着地图,别的什么地方都被蓝的线(河流)、黄的线(公路)、红的线(铁路)环绕着,黑的字(地名)密密麻麻拥挤不堪。而吴旗县附近,却空空荡荡。

十月未,我到吴旗去。吴旗是长征的结束点、休止符,地方偏僻声名甚大。

从延安出发,一路柏油路。这几年公路建设成绩骄人。路面虽不宽,但平整。拉原油的车一辆接一辆,来开发石油的公司头头们的奔驰、奥迪车呼啸而过。陕北各县都有石油,我们路经的安塞、志丹都埋藏石油,而吴旗则在亿吨以上。石油,致使寂寞、蜿蜒、荒僻的山道,在冬日里也相当热闹了。

山路沿着河道西行,又会突然吃力地越上万山之巅,又落回到河边。一道道山一道道川,破碎的地貌组成了陕北风景线。在河谷里看得很清楚,黄土层厚达一百多米、几十米,黄土层下是岩石,沟壑完全是雨水切割出来的。历史久远的河川又在岩石上冲出了自己的道路,乱石满滩。而没有被切割的部分就是山。千山万岭正好是万千年水土流失的痕迹。

山大沟深,交通梗阻,草稀树少,人烟难觅,土地贫瘠,祖辈守着老黄土。看不到村落,黄土崖下的蜂窝般的窑洞就是村落;看不到人迹,哪个山坡上挂着几块庄稼地,哪个山峁上有游动的羊群,还有几声高吭的、动人心肺的、苦涩酸楚的信天游,哪里就有人迹。这种景致延续了几千年。

近几年,这种景致才有了改变。

汽车路过河谷宽阔的地方,也就是对峙的山头离得很远的地方,猎猎的硬风中,吆喝声、推土机声拧成一种热流,在山间回荡。人们在苦战,修造高标准的、保水保肥的梯田;梯田像上山的梯子,一层一层,环山而上。而且梯面宽要求在十米以上。战斗者有男有女,衣着色彩鲜丽,相当时髦。在公路两旁,时时有人在修新的窑洞,也有建两、三层楼的。窑前房后,一片又一片的苹果园、梨园、板栗园、桃园,倾诉着主人们生活的丰硕。

从延安到吴旗,一百多公里,汽车走了六、七个小时。冬日,天黑得早。我只能在昏暗中辨识吴旗。它这几年的变化,可说是脱胎换骨。它有了一条笔直的、干净的、两边楼宇商铺整齐的街道。在冷风中,绵长的小吃摊档十分热闹。据说要热闹到深夜。

吴旗最出名的是羊肉,肥、嫩、鲜、香,没有膻味。埃德加·斯诺1936年访问陕北,一家农户招待他吃羊肉,斯诺觉得这一带的羊肉特别香,比北京、上海的好吃。主人告诉他:这里满山长一种叫“地椒椒”的野草,这草有香味,可作调料。羊吃了这种草,肉能不香吗?“十月羊肉赛人参。”不但好吃,还滋补呢。这里吃羊肉,不是当菜,而是一大碗一大碗当饭吃。因此,我们也迫不及待地去领略一番斯诺当年的感觉。结论是:名不虚传。

吴旗原来叫“吴起镇”。战国时,魏国大将吴起任西河守,在此驻守过20多年。吴起是大军事家,他任西河守时率魏军作战76次,全胜64次,其余战平,为魏国拓地千里。他的《吴子兵法》,与《孙子兵法》齐名。所以用他的名字作为地名。“西河”是指晋陕间南北流向的一段黄河;西河守管辖的地区相当于今日陕北。吴起的驻守地选在这里,当年这里必定有过繁荣的时候,有过森林茂密、物产丰富、人口稠集的时候。不过,从春秋战国到明朝,这里战乱不断,兵戎不歇,马蹄如潮,火光映空。这从遍布在高高山头上的城堡、烽火台遗址,或从到处都有的、只有空名已无实迹的古营盘、关口,可以想见。几千年的战争摧残,使它成了后来的荆榛望日、高寒空寂的地方了。

1935年10月,中央红军到吴起镇的时候,这里只有二、三十间破房子,一些旧窑洞,一条黄土路就是街道。沉寂、冷漠、荒寒。只有宁夏的骆驼、陕北的牲灵,驮着两省交界处的盐池的盐,由此通过。驼铃声分外刺耳。

1935年中央红军闯过腊子口,来到甘肃的哈达铺。这是天水市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地方。北上抗日是既定方针,可是北上到哪里去?在何处落脚,建立一块根据地?众说纷纭。俄界会议曾决定打通国际路线,在靠近苏联的地区建立根据地,以取得援助。但这只是想法,如何具体去办,还难以实现。在哈达铺时,“四老”之一的谢觉哉去上厕所。农村厕所十分肮脏。一般农民捡根树枝,捡块石头瓦片当手纸。谢老是捡了一张旧报纸去的。一看,是山西的《晋阳日报》,七月间出版的,上面有条消息说:“赤匪刘志丹部,兵力五万,广占县城六座,随时可以东渡黄河,威胁山西……”谢老一阵狂喜,马上将报纸送交参谋长叶剑英,叶剑英又送交彭德怀、毛泽东。红军长征经年,消息隔绝,根本不知道刘志丹在陕北创下了一片红色天地。刘志丹是广州黄埔军校四期学生,周恩来、叶剑英都是他的老师。这一消息太好了,于是红军决定北上陕北。第一站就到了吴起镇。

当时,东北军一个骑兵团,马鸿逵、马鸿宾各一个骑兵团,在后面紧追不舍。在吴起镇隔洛河而耸峙的大荒峁上,毛泽东设下埋伏,打垮了这三个团。缴获了200多匹战马,成立了红军第一个骑兵连。这叫“割尾巴”战斗。至此,吴起镇成为万里长征的结束处。吴起镇也成为了根据地的“工业城”。由南方经过万里搬运而来的枪械厂、兵工厂、被服厂、鞋袜厂、制药厂……统统设在这里。这里人口一下子暴增几十倍。那些发动机、缝纫机、车床,在荒凉的古镇上发出开天辟地的文明声音;工人们业余时间的歌唱、球赛、读书声,开始了这里自古未有的欢快氛围。人口暴增,窑洞、房子根本不够住,人们只好露宿。黄土高原上,海拔1000多米的吴起镇,又是深秋初冬,寒风割肉。好在长征战士,一年来露宿已习已为常。谢老赋诗道:“露天麦地复棉裳,铁杖为桩系马缰,稳睡怡如春夜暖,天明始觉满身霜。”乐观主义情绪跃然纸上。

当年,斯诺在这里访问时,为这一片热闹的、胜利的、乐观的景象惊呆了。他从这里开始认识了红军,认识了解放区。

吴起镇注定要繁荣昌盛,注定要成为“工业城”的。今日之吴旗县,那些荒漠的、连绵的山头,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,以及流水潺潺的洛河滩上,被勘测证实,深藏着石油。“石油”一词,最早见于宋代沈括的《梦溪笔谈》一书当中,他就在延安看到了石头里流出了黑色的油。这“石油”,现在被证明蕴藏于这深深的黄土层下面。吴旗县已有多口油井,日喷量有几十吨,甚至有上百吨的。

就像春笋一般,河边、山崖、路畔,农民的晒谷场上……出现了一台台“磕头机”,在日夜从地心抽油。生活和石油挂上了钩,变得热烈而多采!

吴旗应当有这样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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